在占卜與教學期間,不少人在人生的虛無、無聊、沒意義,不管做什麼無法很快樂,在愛情中也感覺是由習慣產生了連結而不是熱情的處境中苦惱。這些苦惱都隱藏在詢問工作、感情等的占卜問題背後,而我在問題背後聽到的心聲似乎是在問:「人生就是這樣嗎?」、「我只能這樣活著嗎?」、「為何我不能珍惜或覺得活著真好?是我有問題嗎?」
想起榮格也曾經寫過他看到很多病人並不是真正有「病」,而是感受到人生的無意義與生命的虛無,所以他也寫了一本書叫《尋找靈魂的現代人》。認為人生沒有意義的現代人的煩惱,我們要把它視為心理疾病嗎?如果是疾病應是少數人的特殊狀況,但這更像是現代人的生命處境,很多中壯年、有著經濟能力、有情感對象但保持自身的獨立,不把自己的價值投入到家庭,希望由自己找到生命意義與自我實現的人身上都會看到這樣的苦惱。
有位叫齊澤克的哲學家曾講過「人有兩種死亡」,一種是肉體的死亡,一種是人的身份的死去。這位哲學家在講這句話時,他是把「人」的活著視為兩種狀態,一種活著一般的生理身體的人,但身為人更重要的,所謂活著是代表「我是誰」的身份符號的依附,例如我想要說出我是誰時,就需要從我在做過什麼、我在追求什麼、我是家長、某人的先生、太太或小孩等的外在關係與位置中表述,如果沒有這些外在關係與事件,還真講不太出來我是誰。所以過世的人會在這些關係中被記得,只要被記得,這人雖死了,卻也是一種活著,但也有一些人雖然活著,但已被社會遺忘,這樣的人雖活著,卻已經死亡。但除了這兩種死亡之外,人生中還有一種例外狀態,就是兩種死亡之間,死亡跟死亡中間的縫隙,我們也有可能不小心踏進這領域,一旦踏進去,也就會成為不是活著、也不是死的一種真空的、虛無的生命狀態。
日本動畫中很多異世界,是主角從原有世界掉進世界的縫隙後發生的故事。 |
當人開始問活著有什麼意義時,是開始反思社會給予我們的即定價值,並發現一般所認為的好工作、穩定的家庭與經濟並沒有帶來真正的滿足與快樂,這些人開始思考到底我要怎麼做才能走向幸福?或感受到幸福。一旦開始思考這些問題,過去我們認為重要而追求的很多事物都變得很沒價值,也就是這些事物的符號重要性已被我們抹除。如果無法因為在社會上被看重、被在乎而感到滿足,這時就有可能接近「之間」的縫隙,這是會把所有的符號意義都吞噬的黑洞,在這裡日常的合理與規則都不產生作用,那裡只有一片的虛無與黑暗,就像很多日本動畫會講述主角不小心掉進某個黑洞,在那之後的世界是異世界,原有世界的道理在那裡說不通,而主角開始在異世界遇到挫拆與困難。動畫裡不斷講述的異世界反而給我們美好的想像,但真實人生中的黑洞,卻會把我們拉進什麼都沒有的空無,而我們的世界為何會有「之間」的存在?
人活著有一種妄想,以為我們看到的世界就是世界本身,卻忘記了我們認識的世界都是用語言來呈現,而且是從我的角度看到的樣貌。如果今天看到一顆樹,我們會想這顆樹長的真好、樹周圍的空氣真好、有遮陽、有可觀賞的花….不管是什麼樣的想法,這顆樹在我們眼裡就是會以我們能夠理解的狀態存在,但樹真的是這樣嗎?它的存在除了我們所認識的範圍就沒有其他了嗎?它的「在」脫離了人、脫離了我是不是就不存在了?所以齊澤克也曾說「大自然不存在」,因為所有我們認為的大自然,只是人的認識中的大自然,不可能是大自然本身,只是人在生活中,妄想的認為認識了事物本身,卻不知我們認識、看到的都只能是可以用語言表述的「我的認識」,而不是物本身。而所謂物的本身就是所有的語言符號都無法界定的狀態,這就是「之間」的縫隙,也就是任何物的存在本來就是在這「之間」的黑洞,只是我們用平常的語言思維很難認知到這個位置,而人活著,也會有無法用符號界定的狀態,也就是我的生命的「之間」狀態。
我們在「之間」感受到的虛無與不安就是因為在那裡什麼都沒有,從我們出生習得語言後,我們就不太可能體驗語言失能的情境,就算任何讓我們腦袋空白的意外或衝擊,還是會努力用語言描述出來,有了描述就覺得安心很多,而這種安心就是不可知的事情可以抓到了的「有」的安心,可以說出那是什麼。占卜也是同樣的道理,當我們在占卜時,其實也是因為這種「有」已經變得不確定與晃動,想藉由占卜再幫我們確定或把不確定的說出來。但有趣的是,在這種情況通常抽出來的牌,要嘛圖像本身就不是很容易解,或者就是有很多逆位牌讓答案變得很不明確,所以這時很多人就會想把抽出來的牌拿給他人解牌,覺得自己的解牌有盲點。占卜雖是可以幫助我們不要掉進「之間」的生命處境的媒介,但踏進「之間」的生命狀態真的是需要我們極力避開與拒絕的情境嗎?
走進「之間」或縫隙的經驗是黑暗與不安,但黑暗卻是創造的原頭 神也是從混沌與黑暗中創造了世界。 |
在上面所談到的生命中感受到的無聊或虛無,反而是因為拒絕「之間」的存在才發生,我們用自己的想法面對外面的人事物,認為我們相處的人、事情或物件都已經被我們摸透了,不可能有新鮮感,所以在跟人相處時很容易用「你就(總)是這樣」的話來表述厭煩。剛才有說過,「之間」是每個存在都有人無法用語言捕捉的狀態,如果是這樣,我們認識的所有人、事、物都不可能完全被我們認識與理解,那又怎麼可能說出「你就(總)是這樣」的對他人的評價?人就是認為對所有的事都摸透、搞清楚了才會感到無聊,但這種所謂的摸清楚是我們腦中的妄想,是我自認為的「已知」,而且這種已知會防礙我們看到對象的「之間」。哲學家們反而會認為「之間」的存在不是要避開的黑暗,而是因為這個黑暗所有物的創造力才有可能。回頭思考一下自己,我可以一直有所改變與不同,不就也是因為「我」還有很多部份不是可以用語言表述的嗎?所以真正看到「之間」或走進「之間」的經驗,反而會讓我們破除原有的「已知」妄想,而讓每個我已認識的對象重新活起來,甚至我對自己的認識也會重新被看到,而這種「看到」並不會讓我們走進虛無,反而會讓原來感受到自己的受限與無力中,看到另一種可能性與自由。
塔羅解牌也是如此,如果每次占卜都只是為了確定我的處境,當然很多模糊不清的圖像會盡量在解牌時被我們排除或用語言界定。但如果把這些模糊、不明確的圖像,視為要帶領我們體驗「之間」的生命狀態的可能性會如何?我們不必要讓每次的解牌都要有明確的答案,這些模糊或逆位的牌,並不是「我的狀態不好」的表述,而是在告訴我們不要抗拒或拒絕生命的「之間」狀態,要能夠從自己想要一切都有意義與答案的「有」的妄想中走出來,在不確定中給生命一點喘息的空間,這時候不需要尋找意義、不需要用語言表述自己怎麼了,或許就跟著出現的圖像一起短暫的處在模糊與不明確,讓自己有機會走進生命的「之間」,並在「之間」中停留,而動畫中的異世界雖然是美好的想像,但或許真實人生中「之間」的存在,才有可能讓我們在生命中創造我可以異於他人的「異世界」,這種存在的縫隙在黑洞的不安中,卻可能創造人可以為人的自由,或許莊子說的「逍遙」,也就是走進之間的生命體悟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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